众多暑期王炸中,一部重新放映的动漫,悄悄地收获了最佳口碑。
《蜡笔小新之大人王国的反击》(后称《大人王国》),确实不一般。
1992年《蜡笔小新》TV动画播出。从第二年开始每年推出一部剧场版,异次元、超能力、外星人、探险......天马行空的想象接连呈现。
但《大人王国》在其中算是个异类。
没有经典“爽感”元素,不存在“真正的反派”。
被评价为“最不像《蜡笔小新》的一部”,却也是收获最多眼泪的里程碑式作品。
小新的声优,认为它是自己最喜欢的剧场版。
《电影旬报》90周年评选All Time Best 10,它也名列其中。
2001年于日本上映收获不俗的票房。24年后在中国重映,保持9分+的口碑。幼儿园老师罢工、电力系统瘫痪、春日部的大人集体变得任性天真。他们扔下孩子,开心地前往“20世纪博览馆”生活。
面对反常的一切,春日防卫队的孩子们开始怀疑:“他们是不是偷偷去建立了一个大人王国?”
真相逐渐浮出水面。原来一切皆是神祕组织“昨日重现”(Yesterday Once More)策划的阴谋。
组织创建者阿健和茶子厌恶当下的世界,想将时间停留在往日,于是制造出“20世纪的气味”,让成年人倒退回童年。“20世纪博览会”则是将大人们一网打尽的陷阱。
于是小新和伙伴们一边躲避追捕,一边寻找着父母的踪迹,将大人们拉回当下。整部电影最动人、出圈的一幕正出自于此。
广志视角中自己还是孩子
当小新找到了沉溺于童年的野原广志,说出“爸爸我来接你回家”;当他用野原广志的臭鞋驱散了“20世纪的味道”;
广志逐渐清醒,童年像一场美梦淡去。无数回忆袭来,三十五年的人生浓缩在短短的三分钟内,我们第一次走近了野原广志。
大家对野原广志不会陌生。
他丧。
他好色。
他卑微。
他经常加班到深夜,咖啡加泡面凑合了一餐。
他总是醉醺醺,应酬到半夜十二点才能回到家里。
他每天精打细算过日子。数年如一日地穿着那双捂脚的皮鞋。
他还有脚臭。
野原广志有着中年人常见的经济压力,养活着一家四口加一条狗,背负着32年的房贷和36期的车贷。生活的重担,按照现实时间,直到2022年才终于放下。
这样平凡的广志,另一面却是日本评选中“最想结婚男人”“理想爸爸”。
他上交所有工资,会偷偷关心美伢,有着忠贞的恋爱观:“一直深爱着一个女生,这难道不是一件很酷的事吗?”
他时时回应小新的要求,毫无形象、不分场合。
默默守护着小新的童真。
这些年,野原广志的风评不断变化。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、劳累的职员、普通的丈夫、亲和的父亲......但承受生活苦涩的“大人”,也曾是无忧无虑的孩童。《大人王国》中,野原广志露出了他的脆弱。拉住父亲衣角的少年,骑着单车度过轻盈安逸的夏天。
从家乡来到大城市,充满不安。初入职场带着青涩的眼神和不断被打压的自信心,四处碰壁。
遇见了决定共度余生的人,有了放在心尖的孩子,日子一天天有了盼头。
但随之而来的,是披星戴月的日程、愈发忙碌的工作。以及疲惫、衰老、不听使唤的身体。
他逐渐褪去了青涩和朝气,成为了最平凡的上班族之一,我们熟知的那个野原广志。这样普通的他,珍视着自己拥有着的、小小的一切。房贷绵绵无期,但他记得从小房子搬到二层小屋的满足。
工作披星戴月,但感恩回到家还有美伢的照顾、小新小葵的陪伴。
后座的小孩,成长为在前面骑着单车的父亲。野原广志承担起了自己的责任。
只是这一路,时间太长。长到他忘记,有时也怀念着着后座的风景。
美梦结束,童年逝去。虚假的往日破灭,真实的未来抵达。那一刻,广志抱着小新痛哭了许久许久。
当观众终于理解野原广志对于“20世纪”的不舍,难以避免地陷入怀旧之中时,终于意识到自己也成为了大人。
但《大人王国》不只是对于童年的追溯,还呈现了两个另类的反派。
阿健、茶子并没有侵略世界的野心。他们只是出于一种失望而制造了充满人情味、摒弃压力的乌托邦,同时没有竭力阻止小新去创造新的可能。他们只是、留恋、失望、甚至绝望。
电影隐晦地谈论了“虚无与死亡”。计划落空时,有了自尽念头的阿健与茶子选择携手走在高楼边。
好在,一声小新的呼喊、一只小鸟的振翅,将他们留在了人间。那时一向冷静的茶子,突然大哭起来。她说:“我不想死。”
导演原惠一坦白自己在“昨日重现”阿健、茶子身上投以了更多关注,有说法称,阿健与茶子的形象,是参考了披头士约翰·列侬与小野洋子。要想理解“昨日重现”以及原惠一的复杂感情,不能绕过时代。
影片是在千禧年初对二十世纪中旬的回望。一开场,“20世纪博览会”,便是1970年大阪世博会的复刻。回忆中小广志叫嚷着要去看展览管里的石头,是当时展览里“阿波罗计划”从月球带回地球的石头。世界科技蓬勃发展着。
那时日本跻身世界第二大经济体,人们充满希望。
“一亿中流”成为日本社会主流的思想,近九成的日本国民认为自己属于中产。
哈佛教授安德鲁·戈登在采访中概括“日本梦”世代对于中产的划分,除了高消费与现代化的生活必需品之外——
“学历(至少是高中学历),是核心家庭(而不是过去的祖孙三代或者大家庭),还要有作为主劳力的丈夫和妻子(有的是婚后兼职,有的是婚前工作,婚后则致力于相夫教子),此外,再拥有一套现代化的公寓(虽然不一定是豪宅),生活在郊区而非农村。”(引自《中国社会科学报》)
而那时人们认为这种理想生活,是可以通过努力来达到的。
虽然动漫将时间停滞,野原一家年纪不变,小新永远是5岁的样子。但以现实时间来看,最初设定的广志、美伢大约是20世纪五、六十年代生人,导演原惠一也是同年代人。他们正好经历了昭和时代最后的辉煌。神话般的经济增长,到了《蜡笔小新》播出时的九十年代,戛然而止。泡沫破碎,民众面貌从昭和精神到平成废材,转了一个巨大的弯。
《大人王国》上映的2001年,正处于日本社会“失去的十年”之际。这场滑坡有始无终,十年、二十年,至今成了“消失的三十年”。
日本走向了M型社会,阶级分野鲜明、固化。人们学习着“放弃”的智慧,心灵急需慰藉。在充满不确定性、无法掌控的社会环境中,怀旧似乎成了可被理解的、唯一能做的事。
而《大人王国》就是这样一份对现实情况适时的回应——
当大人们几乎无加思索地听从自己的心灵,躲避进孩童般的心智里。
如小新一样的孩子们,还可以勇敢地向前一直奔跑下去。
当广志并不愉快的成长徐徐展开,平凡如他却也能大喊出:
“我的人生并不无无趣。”
影片一开头标志性的太阳之塔,奠定了全片的基调。金色正面代表未来,黑色的背面寓意过去,中间的脸孔则是现在。意味着时间之海的奔流。
时间无法逆转。无限地沉溺于过去,就会错失“蜡笔小新宇宙”中常常强调的——此刻的幸福。
野原一家还完房贷,会比打败怪兽还要热血。
因为《蜡笔小新》的宇宙中,他们不断对抗着危机,不是为了拯救世界。而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家人朋友,捍卫小小的日常。
“吃饭的时候要高高兴兴的吃。”
“如果能平凡度过一生,当然是可喜可贺的事。”
面对虚无,仍竭力痛快地活着。
珍惜当下的幸福。
——这是电影给出的答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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